李汀

尝试写东西的文学殿堂小学生。

请送给她白玉兰/02

    十年前的纽约生机勃勃,虽然后来没多久光景和现在差不多,但不管是混乱还是窘迫已经和布朗先生没有关系了,他已经在《纽约日报》供职,是大家口中“打听消息的人”。

    但他并未真的常常去街头巷尾向别人打听什么,更多时候是坐在桌子前根据一些只言片语的采访写些尽可能“惊世骇俗”的文章出来,有的会被采用,有的不会。

    事实上,布朗先生觉得没有他、没有他写的那些东西,对报社构不成任何影响——那段时间的报纸,也不只是报纸,都充斥着一个穿睡衣的小孩,大家叫他“黄孩子”。

    “每天早上起来到处都是这玩意儿,嘿,你说切开这片面包里面会不会也蹦出那滑稽的怪东西来?”

    “人间夜晚”的老板娘朝他笑得很促狭,“布朗先生,你明天要是不舒服,可以让艾米去报社顶一天的空缺儿,论搬是非聊八卦,我保证整个纽约州都不会有人胜过她!”     

    艾米是“人间夜晚”新来的服务员,一逮着空就跟别人聊得唾沫横飞、笑得花枝乱颤,但是手上的活计并不马虎,在酒馆打工也能把自己混个囫囵个儿。

    “帮帮忙大记者,给我把这两瓶酒送给门口那桌去,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来酒馆不喝酒只吃饭的。”

    布朗领命行动。

    他刚来纽约发现要投奔的亲戚得了急病突然过世,身上的钱又没带够,是这里的老板娘介绍人租给他附近的便宜房子,让他在店里打工抵租金。

    他知道老板娘人并不坏,得知他被《纽约日报》雇佣,她比谁都高兴,“我就知道你小子非池中物,一般人谁端茶倒水的时候文邹邹地说话啊,在我这儿喝酒的谁在乎你打磨的字眼儿!”她当时喝了点酒,一口接一口的酒气喷在他脸上:“你别看我这样,那报纸我也是看的,上面的人他有时不那么一板一眼地说话,你这样的人家也要啊?”

    谁知道他有一天会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,不是为了写出锦绣文章,而是为了让自己的“故事”能在报纸上占得些许位置,好多拿些报酬呢?虽然《纽约日报》比好多其他报社给的酬劳要高,但并不足以支撑自己和父亲的生活费用。尤其是父亲,由于是天主教徒的关系,他一直在工作上受打压,快到退休年纪了身体每况愈下,每个月请护工的看护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。

    “时候不早了,我先回去了。对了,这个月结了工钱我就续房租。”布朗为了便宜并没有因为顺利入职报社而搬到更好的住处。

    日子一天天往前走着,满大街的“黄孩子”很快不再出现在大家眼前了。布朗先生有时一个人,有时和先入职的同事一起出去采新闻。再后来是他带着新入职的记者上天入地地跑新闻。他路子活泛,人也细致,更是不吝惜体力,慢慢地在报社里拥有了一席之地。

   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应他这一套,有新来的小记者把话抱怨到了他面前,“拿着一个人的酬劳干三个人的活”。每当这时布朗就会严肃下来,“干我们这一行就得做好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工作的准备,大事不会刚好在我们的工作时间发生,万一漏掉了就是我们的失职。”

    有一阵子不太平,大家不大容易找到工作,又没什么钱,光纽约一个区就发生了好几起恶性犯罪事件。一天布朗跟警局的人了解一桩新发生的案子,晚上又急匆匆地跑来“人间夜晚”填饱肚子。

    “最近报纸上都是这些个新闻,闹得人心惶惶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没想到他们那么有耐心,把每一件案子都描述得尽可能恐怖。不过也是因为这,那么多人都失业了,我这搜罗新鲜事的人还算有点用处,保住了工作。说起来你这里也不比往常冷清多少啊。”

    “和你的处境一个道理罢了,心情不好的人都喜欢花明天的钱买今天的醉,可是‘借酒消愁愁更愁’啊。连艾米都话少了很多,一天恹恹的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法子呢?”


    太阳不经意间就转移了光线的方向。布朗先生起身,“已经到午饭时间了吧,先吃点东西?你平时是怎么用餐的?要我把盘子端过来吗?”

    “抱歉,我从不在书桌上用餐。我可以走过去吃的。要是弄脏了桌子,我看不清打扫,会把书弄脏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我看得清打扫。”诺亚笑了笑,“怎能让你来做这事呢?先生,我坐久了刚好活动活动。”

    布朗妥协了,他默默地跟在男孩身后,看着他熟稔地拿起一支细细的木头手杖,一手持杖点地,一手虚扶着路过的家具,到餐桌前拉开最外侧的椅子慢慢坐下,把手杖摸索着在桌子边靠好。

    布朗先生看到规整的桌子一侧有一个竖着的凹槽,边缘和凹面都被打磨过,没有不听话的木屑试图扎伤小主人的手,那正是诺亚放手杖的地方。

    布朗回客厅倒了两杯水,又走回餐桌前。

    “布朗先生,恕我冒昧,我觉得你后来工作那么卖力,有点像苦修者在赎罪。只管采到最新鲜、最容易登报的事,至于自己的稿子被改得多么耸人听闻,你倒不在乎了。‘保证事情是真的就行了’,你是那么想的吗?”

    “我承认是有一点。不过就算都是新发生的事儿,也有我实际上想报道的和不想太多报道的……先吃饭。”

    一餐饭很快结束,诺亚坐在了书桌的另一侧,继续读那本《傻子旅行》。好像对布朗先生之后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一样。又过了两个多小时,窗前的光线已经满足不了诺亚,他不得已再次放下了书。

    他不提,布朗也不“书接上回”,反而摆出了一副家庭教师的认真姿态来,开始出不同科目的题念给诺亚听。数学演算着实有些难为人,布朗只好放弃,至于他提到的文学作品诺亚倒是如数家珍。他说在生病之前借读过不少,后来发烧、眼睛也看不清后一年都读不了几本。布朗默然,又拿着课本问了些历史问题,诺亚有的能答上来,还会讲清楚来龙去脉,有的就说不上来了。

    “那我们来讲讲历史吧,我会尽量把这课本讲得有趣一些的。”

    晚上八点钟,奥莉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:桌子上拧亮着一盏汽灯,布朗先生和诺亚并排而坐,他们的影子在窗帘上重合在了一起。

诺亚的眼睛一动不动,嘴里说着什么,布朗先生边听边点头微笑。

    “晚上好诺亚,布朗先生。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。”

    “晚上好,格兰特夫人,我们刚刚结束今天的课程。我发现这孩子的文学天赋极高,夫人。”

    “虽然我和他父亲都喜欢文学,但诺亚的天赋多半来自他父亲。”奥莉和他搭着话,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,跃动的灯焰照得她脸色晦暗不明。

    “我买了点东西做蔬菜浓汤,布朗先生,请你务必留下来吃晚饭。”

    “不胜感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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